莫奇瑞迅速往一楼跑去，他可以翻一楼窗户，从酒馆背后逃走，人鬼要追他，要么钻狭小巷子，要么先毁了这两层小楼再说。
而这空当足以让他跑上一阵。
刚跑到一楼柜台内侧，楼上便瞬间垮塌，人鬼的脚出现在他视野里。
莫奇瑞喘着大气细看，是踮脚的姿势。它应该是整个脑袋都扑向了二楼，以为能一口吞掉他。
但他怎么也没想到，这条计谋把自己害惨了。
这里的老板为减少吃霸王餐翻窗跑路的可能，把所有窗户封死了！除了大门，没有其他出口了！他之前上楼时根本没有细看，只以为是关了窗户！
他变成了瓮中之鳖。
莫奇瑞强迫自己做几个深呼吸，事已至此，冷静思考。
大不了就是死！拼了就能活！
拿柜台下的铁锤砸开窗户，然后逃跑？
不，不行。
因为这里很安静。
按钉上的木条结实程度来看，凭他小孩子的力气，绝对不可能一锤下去就破窗。
一旦传出声音，人鬼说不定就能立刻捕捉到他的方位，因为这里静得落针有声。
就好像是——人鬼正在专心致志的监听。
莫奇瑞暗骂了一声蠢货别，恨不能给自己一拳，把这种自己吓自己的念头赶出去。
但他还是不打算冒这个险。
按它杀麦克一行人的场景来看，这只人鬼虽喜虐，但行动疲懒，恢复站立姿态还要花一点时间。
要趁它的头还被困在二楼的时候，趁机从大门逃出去吗？
莫奇瑞迅速否决了这一想法。
一出大门口，就毫无阻挡物了。而人鬼的手实在是太大，哪怕它不恢复站姿仅用声音定位，只要用手随便拍地，说不定就能覆盖到他，把他拍成肉酱。太冒险了。
那如果人鬼想要确定一楼究竟有没有人，它会以何种方式呢？
他在脑中构想了一下，人鬼肯定不会像做拉伸一样，垂头至地面来看一楼的他。
那跪地趴下看呢？莫奇瑞又否定了这个猜想，人鬼的腹部极肿大，像得了腹水一般，但走动的时候纹丝不动，很明显，里面应该装的是硬物，所以弯腰对它而言是件难事。
莫奇瑞认为，人鬼脑子并不好使，它更可能选择伸手随便摸摸，没摸到就找别人去，毕竟低成本捕猎、尽快完成进食是每个生物的本能。
而且，以它刚刚破坏路旁的暴力程度，说不定还能破坏掉木墙，然后他就把握住对方看不见还给他开辟道路的机会，往巷子里逃去。它在巷子里行动不便，绝对是他的大优势，他应该能像刚刚那批人一样，借着狭窄地势坚持一会。
莫奇瑞在心里打定主意，只待人鬼行动了。
但是，楼上还静悄悄的，一直没动静。
莫奇瑞拿捏不准，心里直发毛，再看外面，那只臃肿肥大的白皮脚，一直保持着踮脚姿势没动。
它总不是觉得趴着舒服就不起来了吧？
莫奇瑞死死盯着那纹丝不动的巨脚，立刻否决了这个太天真的想法。
——那脚在用力。它是在用力保持这个姿势，并非休息。
所以它，隔着一楼的天花板，到底是在干什么？
隔了好久。
大概，大概有三分钟？莫奇瑞不知道过了多久，他在死寂中遗失了对时间的把握。
人鬼终于动了。
它伸出了手，从门口探进来。
莫奇瑞在心里狂喜，它应该是来确认一楼究竟有没有人的！和自己的预期一模一样！
但是它的手没有暴力横扫，而是摸摸索索，又和自己的预期差了那么一点儿。
莫奇瑞心颤了一下。但随即安慰自己，没有破墙也没关系，对方慢动作反而方便他躲开。找不到人，它自然就走了。
现在他应该着重去躲猫猫。
莫奇瑞看着这只手，拳头渐渐握紧。
手很大，而莫奇瑞很矮小，所以有些空子是他能钻的，比如刚刚，他被夹在了两根手指和墙角之间，只要指缝再小一点点，他就完蛋了！
但是，人鬼的手在触到墙壁后，就缩了回去。
呼···莫奇瑞在心里长舒一口气，这就对了，赶紧滚吧！若是再来一次捉迷藏游戏，他一定会忍不住拿着小刀捅死自己。这种未知全靠猜，紧绷到连呼吸都要停止的境地，太让他崩溃了。他想死，想解脱！
哗啦——天花板传来声响，疑似是人鬼收回了脑袋，下面的脚也动了，做了个后转动作。
莫奇瑞捂着口鼻，死死盯住人鬼不断远去的后脚跟，人鬼每走一步，他的心就跟着提起一步。快了，快要解脱了！
终于，人鬼消失不见。
劫后余生。
莫奇一下子瘫在地上大口呼吸。理智告诉他该离开了，但是身体表示抗议。他只好左手先伸出，去扣前面的地板，后脚再抬起，跟上手的动作。这种慢悠悠软绵绵爬动的感觉，像是一只断腿的蜥蜴。
忽然。
“当当当——”
沉重的脚步声急促响起，比起之前的快了二三倍，尘土四起，莫奇瑞一下子觉得上方亮了。
他就着伏趴的姿势，有些愕然地抬头——
一双闪闪发亮的蓝眼睛和他四目相对。
——天花板被掀开了。
人鬼回来了！
它直接把二楼地板连着一楼天花板掀开了！
它知道不能破坏墙壁开通道路，它享受躲猫猫，它决定佯装离开诈出瓮中之鳖！
莫奇瑞尖叫着疯狂抓扯头发，仿佛外在的疼痛，能够减轻颅内脑髓的战栗：“它知道！”
“它知道！”
“它什么都知道！”
它笑得露出了鲜红柔软的牙龈。
莫奇瑞看着那双蓝眼睛离自己越来越近，清澈的眼睛如玻璃一般倒映出自己的面容。倒影里，他三白眼的眼距越来越宽，两边血红色的泪埠离得越来越远，他从人的模样变成了家畜，像野狗，像肉牛，像鲶鱼。
“不，不！”莫奇瑞在绝望中呐喊，“我要去中心城！”
借着这声震彻灵魂的呐喊，莫奇瑞重新感受到肉体仍在，希望不灭。
他陡然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气，一鼓作气跳起身来，径直像门外跑去。
人鬼的下降速度本是极快，一时没停住，扑了个空，脸直直砸到地面上，全身的重量压在脸部，形成了一个巨坑，两只手没法支撑起身体，被禁锢在了洞里。
他没有回头看一眼，也不知道人鬼的状态，只是凭本能、凭怒火、凭绝望跑进巷子里，只要保持逃跑就好！
没隔多久，身后再度响起了人鬼庞大身体撞毁房屋的噼里啪啦声。风一直在耳边呼啸，不时还要硬闯过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火团，莫奇瑞感觉到力气正一丝丝从体内溜走。
不过万幸的是，随着身体的衰弱，他的精神稍微稳定了一点，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：甩掉人鬼，找到亚尼，去中心城。
他竭尽全力地奔跑，跑到嘴里有了丝丝铁锈味。
这时，这个巷道来到了出口处，分成好几个小岔道。他狠下心选择了房屋推搡重叠最多的那一条，以遮挡人鬼视野。
不知跑了多久，拐了多少个弯道，后面的追逐声终于结束了。
莫奇瑞胸部传来一阵不适，猛烈咳嗽起来，喉咙里满是血味，并且伴有强烈的呕吐欲望。
但莫奇瑞不敢停，扶着墙继续往前移动。
他刚刚跑过时，看到一家窗户后躲着人。人鬼极有可能是去···
果不其然，背后传来几声属于人的哀嚎。
莫奇瑞闭上眼睛。
再睁开时，已是一片麻木不仁。
走了好一阵，莫奇瑞终于到了亚尼所在的地方。
“亚尼，我来救你···”莫奇瑞疲惫极了，说话声音极细。他咚地跪下就开始徒手挖废墟，膝盖磕破了开始流血也毫无知觉。
剩余的时间里，除了莫奇瑞一遍遍叫魂似的念着“亚尼，中心城”以外，再没其他声音。
直到仅剩最后几块大砖。
莫奇瑞快高兴疯了，他扯着喉咙大笑：“哈哈哈，亚尼！我成功把你就出来了！”
死寂。
但是，亚尼还在动。
看到某种东西后，莫奇瑞的大笑僵在了脸上。
他向后栽去，冰凉的咸水在眼眶里滚动几下就泄了出来。
他的脑子是被扔进粪坑里了吗？
他应该想到的，那阵飓风这么厉害，连楼房都能削掉大半，怎么可能削不断人类的肉体？
他应该想到的，这只脚抖动的这么频繁，一点也不像是受伤之人的模样。
这真的很残忍啊。
亚尼之所以动呢，是因为呀
——他在被慢慢咀嚼啊！
废墟之下是一双呆滞的蓝眼睛。
它双手交叠在脑后，清澈大眼睛深深凝望着广阔星空，感受着风鼓吹来火焰的燥热气息，嘴里嘎吱嘎吱嚼碎食物，艳红的嘴角上扬——它深陷在幸福中。它沉浸在这个自己满意的世界里，注意不到外界的道德观念，所以它是孩童漫不经心的残忍，自然流露的残暴。
它不在意自己啃咬掉的是半只人脚还是少年为之挣扎的未来。
他和人鬼缠斗这么久是了为什么？
他朝房子里可能有人的地方跑是了为什么？
只为了一具早已死透的尸体。
“哈哈，哈哈···”莫奇瑞怪笑着朝近处的楼房走去。
他会被一辈子困在黑巷里，做阴沟里的杂种了。
莫奇瑞突然想看看黑巷的全景。长这么大，他还从没俯瞰过这混账地方。
他一瘸一拐走下废墟，登上最近房屋的屋顶，迎着风凝望整个黑巷，目光追随着每条如蛇的巷道极尽绵延。
他才发现啊，这头有一个，三个，五个，十个，三十个，四十个人鬼···直到那头，直到天的远而无所至极处。这无数的人鬼纯真微笑着，闯入火焰摇曳中，闯入人群中屠杀。而绝望的哀嚎自火光中的一人而起，一呼百应，直冲云霄，交织成网，层层回荡。
黑巷没了，就连黑巷也没了！
他还能去哪儿！
“哗啦哗啦——”啃噬亚尼的人鬼已经爬出废墟，尾随他的气味爬上楼房，正对着他，贪婪无邪地打量。
人鬼伸出巨手。
命运在亚尼出现的那一刻一分为二。
但每一个分叉都是死亡。
莫奇瑞没有躲开，只是再次声嘶力竭地叫喊，涕泪泗流地大喊，把心里所有的惊惶和绝望都一并呕出：“莫恩·莫莫，我能怎么办啊，我能怎么办哪！”
那就只有去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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